亲爱的姑娘们:
请原谅我的冒昧。然而这封信,我又无法忍住不写,因为我的那些珍贵的回忆与感觉,假如不用文字记录下来,便随时会离我远去。
可是该从哪里开始呢?分明是刚刚过去的事情,写下来,又总觉得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关于落叶纷飞的季节,关于斑斓缤纷的色彩,关于秋天深处的盛会,关于那些热爱生命的人儿们,关于坚持与放弃,关于爱......
亲爱的姑娘们,在新加坡樟宜机场降落前二十分钟,我透过南航的这架飞机的舷窗看到一道又长又亮的闪电,它是如此耀眼,像一道利刃般劈开固若磐石的夜空,它又如此短暂,倏然地消逝去。我呆呆地看着黑夜的伤口弥合了,脑海中的那一抹亮光也渐渐褪去了,而这道闪电,它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降落前的四十分钟,飞机俯冲进厚厚的云层,随即发生了颠簸。我紧紧地扶住右边的把手,生怕飞机发生更剧烈的晃动。几秒种后,急坠如约而至,随着乘客中发出的一阵惊呼,飞机却立马重新稳住了身形。这一次下坠,虽然短暂,也足以令人心惊胆颤。而我的思绪却不知道为什么,紧接着就切回到了那段与你们相处的短暂日子里。
四姑娘山 by zixu
听说入了秋,成都的天都是雨雾蒙蒙,从成都出发的那天早上也照例是阴天。灰色的空气中弥漫着阴冷,难免让人心生不安。我和同来自新加坡的Wai Ling和她的朋友Steph是当天下午在双流机场会合的,晚上我们住在成都一家叫熊猫夫人的青旅。成都的温度特别宜人,带点凉意,却又不觉察到冷,我们三个素食者,在一家火锅店点了一桌的素菜吃到半夜十二点才回青旅休息,等司机第二天早上六点来接我们。
成都府河
我们的司机是日隆土生土长的藏族人,汉语讲得很不错,我们问怎么称呼他,他说姓刘,但是发音听起来却像牛,所以我们就开心地喊了他一路牛师傅。
从成都到日隆的高速开通之后,这一路其实花不了多少时间,按照牛师傅逢车必超的驾驶习惯,我们只花了三个小时多一些。穿越了几十个长长短短的山洞隧道,其中最长的巴郎山隧道竟然达到了八公里,不得不惊叹国内建筑队的逢山开路的水平,这个地球上目前大约也就中国人能做到。
随着车子开上了巴郎山,雾气越来越大,到了后头,可见度基本不到十米。牛师傅一边打开双黄灯,一边安慰我们说,过了巴郎山隧道就好了,通常这边是大雾,那边是晴天,隧道两头是不同的世界。
路上
心里觉得不可思议,但在隧道里的时候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另一头的世界了。等到车子出了巴郎山隧道,眼前豁然开朗,呈现一片清澈明亮的山景,蜿蜒的盘山公路,金黄色的彩林,远处白色的雪山,头顶浅灰的云层,围绕在四周的云雾竟然顷刻消失殆尽,短短几分钟,恍若隔世,实在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亲爱的姑娘们,这也标志着我们从卧龙自然保护区进入了你们的地盘了。
车子继续盘桓着往前,在某一个拐弯的地方,我望见一长列山峦上有几座稍稍冒出头来的雪峰,并排地罗列着,牛师傅告诉我,那便是你们了。但是转个弯,你们已俏皮地躲到山体后边去了,只这惊鸿一瞥,那是我与你们的初见。我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声,
亲爱的姑娘们,未见你们的时候,我便常常幻想你们的模样,该是并排站着的四个洁白的姑娘,袅袅婷婷,绰绰约约。虽然彼时我对你们也只是抱有一点点憧憬,一点点好奇,一点点心驰神往,我并未想到,短短一周后等到我离开,我已对你们产生了深深的眷恋。而我甚至都未能触碰你们的体温,却已甘愿将我的心献上。
初见
亲爱的姑娘们,倘若说我是一见钟情,大约会令人觉得太过轻佻吧。事实上,第一次见面,也并没有掀起我内心多大的波澜,当时我正惊叹那些黄色的红色的树林,把山丘点缀得如此惊艳,更何况在接下去的三天时间里,我便再也没见过你们的真面目。
都是因为那阴冷的天气。虽然没有下雨下雪,天空总是布满了灰色的云层。从我们居住的长坪村,可以清楚地看见对面山坡上的金黄色树林,往峡谷的方向望,远处的天空却一直覆盖着厚厚的云层。你们躲在云海里,养在深闺人未识。
牛师傅把我们送到了长坪村,时间是2017年10月30日的早上,离四姑娘山越野赛还有五天的时间。
长坪村
长坪村海拔略高于四姑娘镇(日隆镇),地理位置上也更方便进入海子沟与长坪沟。这个村子其实就是三条街道,街边的两三层高的房子无一例外都是酒店与餐馆,根据新旧程度也看得出来,它们的大多数都是近一两年才修建完成的。这大概是因为巴郎山隧道的开通,使得成都进入四姑娘山便捷了许多,对你们所在的这片世外桃源充满了向往的人们,开始蜂拥而入。
亲爱的姑娘们,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虽然这可以让更多的人领略你们的风采,但是随着各色游客的涌入,不可避免带来的还有人类的傲慢与自私。有一些人的陋习,我是见得多了,随意丢弃垃圾,到处试图留下自己的痕迹,是的,他们缺乏对大自然的敬畏与尊重,希望终有一天他们会懂得,这般美丽的地球只有一个,我们总该将它最好的一面留给我们的子孙后代。
长坪村
四姑娘山越野赛进行到第三年,在镇上已经是家喻户晓了,每年的11月初,街道上一半多的游客,都是前来参赛的越野跑者。他们互相打招呼,大声说笑,相约一起进餐或徒步。分明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人,有一些甚至是从国外飞回来的,他们之间竟然仿佛都互相认识,也真是一个有趣的圈子。
在阿里本青旅安顿好行李之后,我便匆匆地跟着小仓准备上山适应海拔。小仓先我几天到达,两天前他便伙同珊瑚和Vicki一起爬到了大峰顶上,那日天高气爽,站在大峰顶上,尽览周围的群山。他们是幸运的,得以在一个晴朗的天空下与你们亲密接触。
但这一天,我前面也提到过了,是个阴天,你们始终躲在云层的后面。跟着小仓和我一起上山的,还有一条小而乖巧的白色串串狗,它的名字叫大峰,因为小仓登顶大峰的那天它也跟着去了,然后又一路跟回了长坪村,从那之后,小仓跟大峰就变得几乎形影不离了。
小仓和大峰
小仓能跑,大峰更能跑。几天后的越野赛,小仓轻松拿到了42公里组别的第二名,他冲线的时候,大峰也跟着他跑。而平时我们拉练的时候,好动先生大峰一会跑去前面探路,一会跑进林子里驱赶雉鸡,来来回回地估计能比我们多走一半的路。
大峰基本上每天就在我们周边转悠,晚上睡在小仓的房间里,白天则成为会场的明星流浪狗,每个人见到它总忍不住摸摸它的头,它便顺势躺在地上,索取进一步的安抚。但它最喜欢的,显然是小仓,只要听到小仓的声音,它就会神奇地从哪个角落冒出来,跑到这位临时主人的脚边。
离开四姑娘镇的时候,小仓把大峰托付给了酒店的老板,我知道他是不舍的,但是即便把大峰带回新加坡,他也是没有时间照料它,倒不如让它留在原本属于它的高原上。后来,听说大峰在街上四处转悠,总仿佛在寻找什么人。村长在群里发了一张照片,大峰安静地蹲坐在地上,微微抬起头,眼睛望向远方,耳朵笔直地竖起来,它的后面,是巍峨而辽远的群山。
“大峰”
亲爱的姑娘们,现在该回到我们的徒步拉练上了。事实上,我分分秒秒感觉到自己的虚弱,在这个三千多米的海拔上,我的呼吸和我的小腿,都失控了一般,尤其遇到上坡,小腿软塌塌地使不上力,呼吸也是急促而短暂。第一天如此,接下去两天稍有好转,但是运动能力比在低海拔地区明显下降了许多。
是的,我连续三天都进山拉练了,每天都徒步20公里左右,我几乎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听到山在那边呼唤我呢。山上有大片大片金黄色的红杉林,落了叶的桦树枝上布满了浅绿的松萝,彩色的雉鸡在丛林里跳来跳去,斜坡上的牦牛悠闲地啃着枯黄的草叶。山沟里的小溪蜿蜒出婀娜的身形,峡谷远处的海子泛着银白色的光。
那一切都如同梦境一般美好,我从见到它们的第一眼开始,就从未停止内心的惊叹与喜欢。
野花
还有你们,我的姑娘们,我是在第四天才真正地看清你们的模样。那天原本是打算要休息的,习惯性早醒,看到微信群里说天气晴好,一看时间是早上六点。我迫不及待地拉着我的几位小伙伴,老朱,开花和OP,第四次爬上对面的山坡。还只到半山腰,便看见阳光已经爬上了你们的额头,尤其是高挑的幺妹,峰尖被染成了橘红色,周围萦绕的一层淡淡的朝霞,仿若是她披散开来的秀发。二妹,三妹跟大姊,却只微微露个头,头顶微微点亮了一抹红,定然是为了衬托幺妹的美而收敛了自己。
等我们爬上了视线无阻的山脊,太阳已经钻进了云层,日照金山的画面闭了幕,你们也恢复了原先洁白的模样。这第四天的日出,便这样短暂地结束了。
隔着太阳镜看到的四姑娘山
我离你们最近的那次,发生在徒步的第二天。我跟小仓沿着海子沟与长坪沟中间的那条长长的山脊,走到了二道梁子垭口,又横切到了一个岔路口,左边的那一条便是上大峰的路。那时候天开始飘雪,我大概有好几年没有见到下雪了,感觉有点冷,又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我们循着上山的路一直走到了海拔4200米的大峰大本营,那里其实只是一圈平房,我们托了屋里一位大爷的福,烤了一会火,吃了些干粮。
下山的时候,我抬头往上看,萧瑟的冷风卷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往下飘落,远处只有漫山遍野的云雾,看不见大峰,也看不见任何峰顶。但我感觉离你们那么近了,我很有些冲动想要继续往上爬,假如这一次错过了,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有些冷,有些头疼,小仓说回去吧,那就回去吧。
小仓
没想到的是,才下撤了不到半个小时,风雪戛然而止,晌午的天空竟然放晴了少许,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的罅隙,洒下了那么几缕在我们对面的雪山上。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妙了,刚才还在风雪中瑟瑟前行,倏忽间云开见日,峡谷对面的雪山横亘在眼前,层峦叠嶂,巍峨耸立,山顶被厚厚的云层覆盖住,白色的云衔接着白色的雪,浑然一体,再往下看,是褐色的山岩和金黄色的杉林,层次分明,有阳光投射的那一片,金灿灿的,更加鲜艳。我回头往你们的方向探望,依然是浓雾笼罩,只见得白茫茫的一片,心里多少是感觉遗憾的。
对面的雪山
第三天的清晨下了雪,同我结伴上山的是马来西亚的开花和苏州的小晨。从小在热带长大的开花,这一趟来,是他第一次见到雪,当然也是第一次见到下雪。雪并没有下太久,路上也没能积下雪来,但是覆盖在大地上的这薄薄的一层雪霜,成了最美妙的点缀。远处的红杉林,近处的灌木丛,路边的枯树枝,脚下的草地,都仿佛披上了一层半透明的白纱。那天大家兴致都很高,一直爬到了海拔4400多米的赛道高点——八角棚海。
晨霜
我爱雪山,也爱雪山下的海子,来这里之前,我就特别渴望能够在雪山脚下海子边上安安静静地坐着发呆,这种感觉就像是梦境一般,世间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你的心就像湖面一样平静,映着蓝色的天和白色的雪山,微风吹拂,懒散的阳光,你的身体变得空白,变得通透,变得轻盈。世间解不开的心结千千万,但是在这里,所有的执念,都会在湖光山色中,烟消云散。
哈,可惜的是,那天的八角棚海边,并没有阳光,更没有蓝色的天空,照例是灰蒙蒙的阴云密布。休憩少许,小晨便催着要下山去。我也依然是头疼,三天了,每天都是下山的时候感觉到了高反的威力,都是用手压着头慢慢走回去的。
八角棚海
八角棚海边的鹰鸽嘴峰岩壁
回望
惊喜是在返程过了打尖包后发生的。最后的一段路,是在山腰间不停地横切,几乎每天都走,但这一天接近傍晚时分,天气出人意料地放晴了,而且是前所未有的晴朗,弥漫了几天的乌云消散殆尽,天空显出它湛蓝的本色,残余的几抹灰白色的云,也只敢低低地依附在山头。黄昏的阳光自然是柔和的,轻轻地打在山峦间,铺在斜坡的草地上,把吃草的牦牛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大地的颜色好看极了,金黄色的草地,金黄色的山林,跟白色的雪峰和蔚蓝的天空相映成趣。那一刻,我的头疼也好了大半,我便借着等开花的机会,呆呆地坐了好久。
人总会在有些时候奢望时间能够停止。对于我,那一刻便是我最想留着的时光。
黄昏和斜坡上吃草的牦牛
亲爱的姑娘们,听我絮叨了这么久,我甚至都还没有切入正题。虽然我知道你们有着足够的耐心,亿万斯年,你们便是这样子静静地伫立于此,瞻望着大地,经历着风雪的洗礼。春去秋来,花谢花开,任时光流逝,你们的容颜也不会老去半分。
但是,接下去就让我开始讲述最有趣的那个部分——四姑娘山越野赛。
新加坡狮城玩咖战队合影
四姑娘山越野赛,原本路线是要经过大峰顶的,因为政府出台了新的政策,组委会不得不对应修改了路线取消了登顶的那一段,许多参赛选手也因此感觉沮丧,人数也从1100缩减到900左右。
但即便如此,这个赛事规模在国内越野圈里也是第一级别的,再说到赛事的排场,不得不说这是我目前参加过的最豪华最用心的越野赛。
怎么来理解这个排场呢?让我大概罗列一下吧,看了也就懂了。
百公里选手Jason Schlarb,去年硬石100的冠军,跟K天王携手冲线的那位,这次还带了他女友Meredith Edwards一起来,她会参加60公里组别。越野圈的一对金童玉女,光是颜值就让人惊艳不已,一个玉树临风,一个小巧精致,但却一样的快如闪电,最终俩人在各自组别几乎没有悬念地摘取了桂冠。
赛道上的Jason by 飞猫
Gediminas Grinius,被亲切地称之为G2的这位光头大神,是去年UTMB的亚军,也是越野跑国际巡回系列赛UTWT的年度总冠军。赛后他还跟着赛事方做了一圈UTMS全国巡回分享会——其实更像是他的粉丝见面会。
三位百公里女选手:
珊瑚,国内最具人气的越野跑女选手,国内的越野选手都以抱她大腿拍照为最高荣誉之一,当然这只是玩笑,但是她的亲和力可见一斑。
邢如伶,国内最早完赛UTMB的女选手之一,当了姥姥的年纪,不乏少年的激情。
罗静,国内最早完成13座8000+雪山攀登,在国内登山界最富声望的女性,没有之一。
赛事中心安排了一系列的活动,其中的两场肯道尔户外观影会,精选了十几部山地电影短片,只看得人热血澎湃心神向往,肯道尔中国负责人孜孜在现场也跟观众做了一些有趣的分享和互动。
赛会也安排了三位登顶过幺妹峰的攀登高手做分享会,分别是李宗利,孙斌和曾山,都是圈内最负盛名的殿堂级大神。尤其是曾山,一个90年代就来到中国的美国人,攀遍了中华大地的名山高峰,深深地扎根在这片东方的土壤中,令人啧啧称奇。
正式开赛之前,赛事中心简直就是一场持续三天的雪山嘉年华。长长的两排帐篷摊位,琳琅满目的品牌打折户外装备 ,也有各种户外俱乐部借此机会推销自己的产品。
那几天,除了爬山,便是吃吃喝喝,略过不表。正式开赛是10月4日的清晨。
起点 by 飞猫
我参加的42公里组是5点起跑,早起,吃早餐,到起点,检录,合影,跟着人群一起喝彩,倒计时,出发。这两年参加过不少越野赛,这些流程也都走得熟门熟路了。
夜还是黑的,头灯汇成的长龙,弯弯曲曲地往山上延伸。呼吸依旧是急促,比较起前几天来却已经适应了很多。我出发的位置稍微靠后,在第一段坡上就超过了不少人,再沿着熟悉的山脊,进入丛林,一路缓坡,遇到稍微平一些的路,还能小跑一段,等到了7公里处的第一个CP点打尖包,竟然丝毫不觉得累,打了卡,便继续赶路。
赛道上的我 by 莫小邪
天微微亮,但在树林子里还是阴暗,我前后都见不到其他人,依然保持自己的节奏走走跑跑。等横穿过了海子沟,从对面的山脚开始往上爬,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到八角棚海之前连续700米的爬升,我是已经见识过了,因为没有带杖,只能留意着自己的心率,一步一步
约莫是七点出头,也就是这里的日出时间左右。山上愈发地冷,幸好只有细微的风,我也便懒得穿冲锋衣,手套的保暖效果还够给力,我便把右手盖在耳边,挡住从右侧吹过来的冰冷的风。天色已经大白,尤其是走在雪地上,
爬得正生无可恋的时候,想回头看看后面的人,却无意瞥见了你们,我的姑娘们,原来你们正凝视着我,洁白的,安静的,在晨曦中,在朝晖里。
日照金山
原来今天的天空是这般澄澈,我在这头,你们在那头,面对着面,仿佛近在咫尺。我第一次感受离你们这么近,我伸出手,仿佛就能触摸到你们。你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女神了,你们是我寤寐思服的姑娘,
哈,我亲爱的姑娘们,原来我是这般的喜爱你们。我一步三回头地望着你们,只想着能多看你们几眼。金色的阳光慢慢地爬上你们的额头、眉头和脸颊,一束粉红色的云,像是你们薄软的围脖。周围的黑白色的群山,像是芸芸众生,而你们在其中鹤立鸡群,散发着金色的光芒。我抖索着从包里掏出手机,留下你们这一刻的容颜。
我想我是在这一刻爱上了你们。世界上有数不尽的山,更有数不尽的人,而我在这里与你们相遇,见到你们最美的模样,我想这就是宿命。这一刻是短暂的,或者,也是永恒的。
我到达八角棚海的时候8点出头,这里的温度据说低达零下9度,喝了一碗热汤,我便匆匆上了路。接下来是一段横切的雪路,有一些被踩成冰面的地方,有一些积雪深厚又松软的地方,路面都有些滑,有些险,我小心翼翼地抬脚,走几步小跑几步。
已经冻傻了的我 by 圣戈
半路我看到一位比我年长的选手,大概是发生了滑坠,人正在路下面的陡坡上,幸好雪够厚,看似没有受伤。我问他需要帮忙吗,他说他拿不到他的登山杖。我才发现他的登山杖在他上边两三米的地方,而他始终都够不着。我用手撑地半蹲着从斜坡往下滑,拿到登山杖后丢到了他的边上。
现在的问题是,我发现自己爬不回路上去了。坡太陡而积雪太松,不管怎么踩人都会往下滑,光秃秃的坡面也找不到能扶手的地方。我权衡了一下,或者先从斜坡横切一段,或者先下坡再找其他地方上去,或者还是想办法爬上去,前面两个选项都有太多不确定性,我还是决定原路返回。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难,只需要把积雪扒开,露出一些石头和草,大约能着一些力,再稍微用点攀岩的小技巧,人也就上去了。
我的心情很不错,接下来慢慢熟悉了雪面,基本上可以小跑前进了,遇到稍微陡一点的下坡,也可以用屁降法快速通过,鞋子里面装满了雪,也丝毫不在乎。我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童年的时候,想奔跑,想大喊大叫,想在雪地上打滚。哈,那真的是我跑得最快乐的一段路,虽然也滑摔了两跤,虽然脸被冻得直打抖索,嘴巴讲出来的话都变成了大舌头口音。但是我只要停下来,就可以望见对面的你们,正安静地微笑地注视着我的你们,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孩子一样,自由地奔跑。
横切路段路况和冻歪嘴的我
下了这段雪坡,便回到普通越野赛的情节了,我并不想赘述太多。花海子,鸡棚子,枯树滩,喇嘛庙,这些CP点的名字都通俗又形象,来年春天的时候,花海子边上肯定会开满了各色的野花,鸡棚子里倒见不到鸡,也许农户改养牦牛了,枯树滩边都是落光了叶子准备过冬的阔叶林,喇嘛庙自然就是一个藏区的佛教寺庙。
到了后边,选手们都有些后续乏力,使得我有机会赶超了一些赛友。应该感谢前几天的海拔适应,我的状态比想象中的要好很多,途中只轻微地头疼了一小会,等回到了3000多海拔,就完全没有高反症状了。最后十公里出了个小小的意外,我的一只鞋子的鞋底前边脱落了一块,我一直担心它会掉,但没想到一直坚持到了最后。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对着鞋子说,谢谢你,陪我坚持到了最后,眼眶竟然有少许湿润。我亲爱的姑娘们,也谢谢你们,陪我坚持到了最后。
我是跟另外一个男选手一起冲的线,并列第11名的成绩,比我预计得要好很多,这场越野赛也算是圆满结束。Wai Ling跟Steph在终点,给我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Steph,我,Wai Ling by 水煮鱼
亲爱的姑娘们,比赛本身的过程通常是漫长而痛苦的,很多人都会忍不住在路上问自己,为什么要那般虐待自己。但是结束之后,他的整个的精神世界又会焕然一新,一路的风景回忆起来格外美好,一路的经历回想起来也是趣味横生,还有他的内心深处,也因此变得更加坚韧与淡然。坚韧是因为明白了坚持的可贵,世界上很多事情,只要坚持下去,总会看到胜利的;淡然是因为内心变得愈加强大,对于外界的各种突如其来的挑战更能坦然相对。
但是比赛的美好,还常常体现在一些赛道之外的人文关怀上。比如去往喇嘛寺的游客栈道上,我跟前面的人说借过,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转过身赶紧让出路,轻轻地说了一声,加油。比如在将近4500米海拔的雪地上,摄影师冒着严寒,他对我说,你就正常地往前走,我再给你拍几张,后来我找到了他拍的那些照片,他的署名叫圣戈。比如,冲完了线,我看见我的朋友Wai Ling,就在终点处帮助选手登记成绩。
Vicki和工作中的Wai Ling by 水煮鱼
Wai Ling是个新加坡姑娘,但是她中文很好,我平时在微信上跟她聊天也通常用中文。去年她参加了四姑娘山越野赛42公里组,没能完赛,今年她再次从新加坡辗转到了这偏远的山沟,
做越野赛的志愿者,实在不见得比参赛选手轻松。拿Wai Ling来说,我们领赛事包的时候,她负责检查证件和体检报告,我们进场检录的时候,她负责检查强制装备,我们完赛冲线的时候,她负责登记成绩。这般枯燥的工作,一做就是一整天,就强度而言,真的不亚于跑一场越野赛呢。
她煽动了她的好友Steph同行,本来是想带她在景区徒步的,结果到了后来,Steph也成了终点的一名志愿者,负责给选手拉冲线带和挂哈达。
帮完赛选手OP挂上哈达的志愿者 by 水煮鱼
当然更别说在海拔四千多的CP点的那些志愿者们,他们是提前一天带着物资徒步到山上,在帐篷里露营一晚,第二天凌晨在选手到达前就要早早醒来,从八角棚海里砸冰取水,烧水烧汤,摄影志愿者给相机的电池贴上暖宝宝,不然在这极寒的天气里,锂电池是无法正常工作的。在这天寒地冻的角落里,他们相互取暖,还要把这一份暖意带给陆陆续续到来的选手们。Vicki说她到了CP2之后双手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一位志愿者姐姐用自己的双手帮它们取暖,让她在获得了暖意的同时,内心里还充满了感动。
帮选手暖手的志愿者 by 陈忧子
除了这些守护CP点的志愿者外,还有一些志愿者受到委派,蹲守在一些危险路段,防止有意外发生。我每次见到他们,除了说一句感谢,更多的感激是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我无法想象这样子的岗位是艰苦到什么程度,没有遮挡,没有热源,身体暴露在冷风中,但是为了选手们的安全,他们默默地坚守在自己的阵地上,一站便是几个小时,所以在这里,我想再次向他们敬礼。
好了,亲爱的姑娘们,越野赛便这样子落了帷幕。比赛结束的那个晚上,下了一场大雪,短短一个小时,街边停着的车子都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白雪。我走回旅馆的路上,内心里突然涌上了深深的忧伤。
双桥沟风景
一周的时间,原来是这么短暂。才刚见到你们,转眼便要离开。这一场大雪后,你们大概又变了一番新的模样,然而我第二天天亮之前就要离开。我竟然是如此不舍,这依山而建的村落,对面山坡上的红杉林,山谷中湍湍的流水,飘扬着的风马旗,远处的雪山和海子,草地上淡紫色的野花,遍地的牦牛和骡马,树枝上挂满了的浅绿色的松萝,有着彩色羽毛的雉鸡,还有抬起头仰望的大峰。
下一次见面,不知道会是何时,我想应该不会太遥远。
希望不会太遥远。
最美的陪伴:一对来自成都的参赛选手 by 孙旭、水煮鱼
久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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