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程篇. 山外有山

赛后两天, 后知后觉的心被括苍山留下了, 这劲头拿去比赛该有多好. . 这是我的第四次百公里. 鬼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一种"曾经有一条奔腾在崇山峻岭间的诡丽赛道我没有珍惜, 直到走过才追悔莫及"的遗憾, 必须用一篇赛记来平息, 来刷新.

很早听闻"柴古唐斯"赛事经典, 赛道野. 而我一直不屑好端端一座浙江的山, 叫个貌似西北部的古怪土名字. 去年11月参加江南之巅50KM天空跑(千八线)因台风赛道缩水, 跑得很不过瘾. 有人说, 柴古唐斯更好玩, 技术线路有意思, 千八线充满挑战的原始防火带, 柴古有很多(写作时柴古唐斯这四字的含义和分量都不同了).

21日中午抵达临海小城, 径去临海体育馆领赛事包. 现场一个装备展会. 全部强制装备都要过检, 于我是第一次. 工作人员说晚上山顶冷, 比地面低9度, 听我是初次跑柴古, 好好的吓唬了我一番. 傍晚在对面华侨大酒店开技术会. 满场的SALOMON装备, 大红鞋更多, 令人忘记它们昂贵(后被告知, 很多人来自SALMON精英训练营). 一小时SALOMON广告后, 蔡天王简单介绍赛道. 最后是台上的几位国际国内越野跑界顶尖高手回答提问. 我不明就里, 只觉台上大神与我无关, 明天的路和天气较为重要.

22日早5点出门, 走路去起点兴善门. 路上已有三两选手. 一辆车停住, "要不要上车带你去起点?" 以为是滴滴司机, 他怎知起点? 随即掌心摊出一张柴古唐斯小布, 是志愿者, 我才上车. 天亮, 选手存包, 吃早餐, 拍赛前照, 简洁有序. 我心情平静. 碰到厦门越野群的各位, 难得有了赛前合影.

我们站得靠后, 开跑瞬间, 一阵橙色烟雾在拱门前放出: 战斗吧, 小宇宙! 长长百公里开始了, 我们像决堤河水奔涌而出, 蹦跶出一伙五颜六色古怪豆子. 我也把自己抛在赛道上.

首先从兴善门跑到CP1云峰 (8KM, D+537, D-26. 用时1:10)

先跑上江南古长城, 开跑我总是最慢, 被各种超过. 打算以最舒服的速度跑下去, 能多久就多久, 直到掉速, 就像三周前的超马那样. CP1几乎没停, 拿过一截香蕉, 几颗西红柿边走边吃. 

第二段云峰到CP2兰辽林场 (14KM, D+741, D-560, 用时2:10)

这段距离较长, 跑过古道, 茶园和竹林, 但提醒自己到CP2定要停下好好吃东西. 有时跟在用杖的选手后面不耐烦, 就奋力超过. 感觉这次选手的素质挺高的, 那种杖尖向后晃的不多.

第三段从兰辽林场到CP3上白岩 (9KM, D+529, D-546, 用时1:36)

前两段跑得没趣, 这时才来感觉. 到这我都觉不过寻常乡村茶园古道土路, 无甚稀奇.

(我也吃到92岁老婆婆和60多岁媳妇的蒸红薯, 甜进心里. 她们住在这里快活吗?)

第四段从上白岩到CP4彭化辽 (6KM, D+551, D-190, 用时1:20)

第五段从彭化辽到SP1大楼基再到CP5黄家辽 (6KM, D+650, D-350, 用时3:23)

这段开始用登山杖. 6KM不断上下碎石防火道, 爬坡我倒不惧, 到坡顶后再继续跑. 每上一坡就赏自己一颗西红柿. 看到周遭选手爬坡的姿势, 感觉大家都挺强. 头一次在赛道发现和自己爬坡能力差不多的人竟这么多. 由于坡度陡, 上坡对跟腱的压力大, 久了跟腱被拉的有些酸.
再遇厦门越野群的青蛙和毅力. 同行一阵, 挥别他俩继续前进.
SP1大楼基是另增补给点, 也是62KM组和100KM组分流点,  所有食物人工背上去, 我喝两杯热可可, 补一点水. 期待人少后, 独享赛道的清静. 到此都能持续平路下坡跑, 上坡走, 还超一些人.

(括苍超市开业了吗? 居然还是大乡镇风格条幅! )

要说柴古的路对膝盖还是不错的, 九五成是山路, 很多松软陡坡, 跑跳起来舒服. 快到CP5沿溪流旁的小路跑去, 已开始第六赛段的选手们和我迎面相遇, 他们也是这样走过来的, 大部分都对我喊加油, 人同此心的善意.

到CP5换装点. 我打开寄存包, 换袜子, 戴护膝, 往背包里丢几包HIGH 5能量粉. 特意坐下吃饱喝足. 遇一男选手, 他对比赛颇熟, 说今年的女选手好强, 这个时间点已通过二十位, 要是去年, 才五六位而已. 此时已跑52KM, 累计爬升3500米, 耗时9:41(均速5.4KM/小时). 和以往百公里前半程速度差不多(并没压速度, 被周围选手带快了). 关于风景, 一直赶路, 注意脚下, 无心多看, 不知觉竟忘却自然的力量.

第六段从黄家辽到CP6跑马坪 (10KM, D+1280, D-561, 用时4:03)

第一次连续爬升1280米的赛段出现了, 且在短短10KM内, 想见坡度之陡. 我信心满满出发, 开始还排在爬坡队伍前面. 以往比赛, 即便最后赛段, 无论多慢始终不停, 超过许多选手. 有个女选手一直跟住我. 我说你要不要走前. 她没有超上来, 说, 你就是爬坡很强是吗. 我谦虚地回应, 是啊, 但我平路和下坡慢. 过会, 她和其他几位陆续超我. 消失于前方. 对耐力和爬坡能力的自信, 此处开始有挫败感. 此后, 基本没再超人, 而在下坡时, 膝盖开始痛了, 不断让人先走. 排名一路下跌. 冲了半包HIGH 5能量粉在水壶里, 指望有急效.

爬坡没完没了, 好容易望见坡顶灯光, 把一个志愿者戴着头灯看成一座补给站(念想有趣), 那也不错, 他说快到了, 一指, 目标在几座大山后的一片灯光处.

入夜, 深寒, 雾重, 加衣, 四周山形轮廓隐约, 山外有山的广袤, 想见是漂亮地. 19:46千辛万苦到达跑马坪. 冷的感觉更像晚上九十点钟. 赶紧喝两碗海带豆腐热汤.

(选手黑皮皮拍摄, 他说上次参赛82KM组没时间看风景, 这次可以了.)

第七段从跑马坪到CP7米筛浪 (4KM, D+261, D-162, 用时1:16)

是最短的一段, 完全是对上一段辛苦的补偿, 在盘山公路间的直切小路直上. 米筛浪很出名, 景区氛围, 很多来露营的人, 可开车上, 甚至有一群人围着篝火的场面. 

第八段从米筛浪到CP8车口溪 (10KM, D+299, D-1502, 用时3:49)

吃饱睡足, 期待体力起色. 此段重点是直降1500米, 崎岖不平又陡峭的石阶等技术路段不少. 我膝盖无力, 撑着杖一步步挪. 这情形在以往参加香港TNF100也出现过, 那我这一两年训练进步的体能哪去了? 70KM后才是百公里真正开始, 也是每个百公里选手的骄傲, 我每次都在这经不起考验, 但是别人可以, 每个经过我的选手都能做到, 为什么我做不到? 无法抗拒内心的失落. 一直以为自己总还不差, 但现在任何选手跟在我身后, 我都让他先走, 没勇气坚持领跑哪怕一百米. 

我想找一两个人来想想, 或自己平日爱想的事, 增添一点力量, 分散一点注意力, 完全不管用. 意志力的种子该从哪儿发芽? 为啥自己要来这儿变成残废, 消磨天生爱爬山跑步的热情. 我再不想来这比赛, 甚至不想跑百公里了, 至少休赛几月. 叹口气, 既然再不会来, 那这次就尽量走完吧.

离CP8还有3KM的时候, 在陡峭狭窄湿滑的下山路边坐下休息, 换头灯电池, 有个志愿者路过问我还好吧, 好些选手路过也问, 我说还好. 志愿者还分我面包榨菜. 后又遇一个背70升登山包的志愿者, 装的应该都是食物和救援物资, 一看就是老驴. 他头灯光线弱, 我问他要不要我的备用头灯, 他说没事, 这路他熟. 内心深为佩服.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抵达CP8车口溪. 遇到本地选手阿辉, 我说, 这路上风景很单一啊, 他说其实有的地方很美, 指着眼前的一片说, 这里就很漂亮(这些跑过却被黑夜折叠了的村庄).

迅速补给后, 让志愿者安排一张床, 脱衣袜睡20分钟, 志愿者怕我冷还多加一床毛毯轻轻为我盖上. 灯关上沉入短促而密实的睡眠. 自去年三峡168后我开始重视睡眠的作用, 有可能带来满血复活效果, 比能量胶管用. 起来后膝盖第三次喷雾, 咖啡也忘了喝匆忙奔入夜色.

第九段从车口溪到SP2仙桃岩 (6KM, D+1200, D-20)再到CP9龙潭岱 (8KM, D+45, D-1215. 总用时6:35)

再次连续爬升1200米的赛段开始了, 而体力只剩两三成. 接下来的路像磐石一般不偏不移不会消失, 没有意志力也得走完. 幸好这是最后一段难点, 带来继续的勇气.

阿辉说一起走吧, 还有另个选手. 他俩要我走前. 开始我还能快走上坡, 过不多久又不行了. 状态好像一滩泥, 在一直垮一直垮, 扶都扶不住. 三人组队逐渐分散, 阿辉也望不到背影, 另个选手和我前前后后行进. 很累时结伴无用, 独行较好.

这时遇到早就认识的选手溜溜球, 我们还是一起走. 他和我说话, 我累到不想发声, 知他是为了分散对疲惫的注意力及解困, 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我的每声喘息都带出一句无比悠长的叹气, (现在想来)又窝囊又好笑. 一定撒了许多负面情绪在这条路上, 真抱歉. 最喜欢长距离比赛中深夜独行的我. 只有比赛可以这样在山里不害怕, 尽管当时我很累, 对山也说不出好言语.

他时不时会通报一声已爬升几百米, 这信息给我很大力量, 在数据上明白的行动着, 比在混沌里稀里糊涂好. 除了膝盖软弱有些痛外, 浑身没哪不对劲, 可就是不想跑, 走都不想走. 经常停下休息.

终于到SP2, 吃了浓稠的地瓜稀饭, 甜甜的好吃极了. 这个点也是人工背食物的另增点. 只剩最后一段1200米直降, 有很多技术路段. 终于不用用到强弩之末的体力, 只需扛住浓烈睡意. 即便如此, 这8KM也绝不轻松, 停顿无数次. 坐在路边呆若木鸡的休息. 有时上一个很小的坡, 回头见后面的选手通通停住了----靠在一棵树下愣愣的休息, 就像画面忽然静止. 疲倦让行动迟缓, 把时间拉长.

(最后的技术路段, 终点在望.)

(朝阳在上, 看不出疲倦的身体. )

最后一段从龙潭岱回到起点兴善门 (7KM, D+88, D-136, 用时1:11)

到达CP9, 已是康庄村道. 志愿者说, 来, 干了这碗鸡汤, 补补! 我说, 是啊, 心都被伤了一路, 一定要补! 笑着喝完鸡汤, 我和偶遇的上海选手卧底同行, 最后一段公路, 心情大为放松, 感觉还能跑, 要不咱们一起跑到终点吧. 撒开步子跑起来才发觉, 这场比赛的后半程一路走的有多憋屈. 实际是, 我们用跑一段走一段的方式, 一路谈笑着完成. 想了一路的退赛, 再也不来, 纷纷云消雾散. 路上又拣一个云南选手Tao跑跑, 三人一起冲线.

到终点, 惊喜地见青蛙和毅力, 他俩62KM组昨晚就完赛. 难得终点有朋友等候, 还有了自远至近详细的冲线照. 毅力帮我领了寄存包, 我去退GPS和领完赛服, 最后来到完赛补给点, 喝一碗粥, 油条, 当地的手工甜食垒圆. 还有热火朝天的按摩拉伸服务, 觉得自己浑身脏兮兮不好意思去. 下午在火车候车厅见多位穿黑色卫衣完赛服的柴古选手. 啊, 坐上火车, 我就不再是柴古选手了.

23日早晨8:38完赛. 总用时26:37, 总排名182/272, 女子27/43. 此次柴古100KM组的完赛率高达80%. 整场赛事在中午12:00圆满结束.

(一起战斗最后两赛段的选手溜溜球, 帮我拍了许多赛道照. )

赛后篇. 人神共舞

柴古最有价值的就是这条兼具连续爬升下降和技术线路的赛道, 这条赛道设置颇为大气, 爬升下降大开大阖, 粗放利落. 峻秀括苍, 是温婉江南的风骨. 使它成为让人去了还想去的比赛, 因被虐的滋味难以忘怀, 留在身心的印象深刻. 山都比较大, 路线清晰, 路标设置不密, 但要迷路也难, 岔道处路标更明确.

技术路段确实有意思, 百公里和百公里是不一样的, 有港百那种城市越野线, 就有柴古这种江南碎石防火带, 片石斜坡悬崖和湿滑的青苔石头古道. 以后挑选比赛不止看距离爬升, 更要看路线和气候难度. 日后再遇防火带, 必定想起柴古, 想起括苍. 从此训练卯上防火带, 陡峭且连续爬升降落够长的防火带, 定是跑者的乐园.

为了这么艰难的赛道, 据说临海本地的跑友驴友全部放弃家门口赛事, 去做志愿者. 都说柴古的志愿者素质最高, 完全不虚. 因他们认真专业, 懂得越野, 熟悉路况, 了解选手需求. 我很羡慕, 假如家门口也有这么一座山, 我该练得有多好啊!

柴古的补给还不错, 种类不多, 该有都有. 主食馒头和粥. 水果是香蕉橙小西红柿的惯例. 干果两三种. 特色是海带豆腐汤和冬瓜鸡汤. 猜是天王根据自己参赛经验的喜好. 都是自然食品这点特别好. 我自带补给共五包HIGH 5能量粉, 打算关键时泡水喝代替能量胶. 结果全程只泡了一包. 我是很想仅凭肉身把一切艰难险阻都承担下来啊, 没有合成物的提神和支援, 过程也确实苦!

比赛当日天气好, 温度11-22度. 春天多雨的江南, 括苍没有雨. 据说去年比赛下雨完赛率奇低. 难以想象今年若下雨该怎样在赛道上滚泥巴, 谢老天不杀之恩. 30小时关门时间, 感觉主办方的意图是只要选手不放弃(退赛), 基本就能完成, 不会在每个点的关门时间上为难选手. 

针对柴古这样的赛事, 练连续爬升+技术路段跑坡+用杖技巧就能很好的完赛.

柴古给我上了一课叫"山外有山", 连高手的背影也看不到, 赛道上却充满高手气息, 把我惊呆了. 在参加过的赛事中, 这是选手整体水平相当高的一场. 因有SALOMON精英训练营的60多位神级玩家参赛, 误入人神共舞的盛筵. 后来看榜单排我前面的S开头号码的女子也有12位之多. 早知如此或许信心多留住点. 那些令人愁容的技术路段, 大神一定玩得好开心, 上演各路武侠剧情! 这本是极好的学习机会. 我也想和神一起玩耍. 有朝一日也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学习他们的跑姿, 步法, 用杖等, 就是从旁观赏一眼也好. 就算永不可能到一流的程度, 也希望下次能节奏流畅的跑一次百公里, 而不是后半程慢慢磨完.

缺练是我这次跑得辛苦的主因, 赛前俩月有时连续半个月完全不跑步, 心很虚. 自己心理不够稳定, 忘记享受跑步与山林对话的初衷, 更忘记享受痛苦. 不过这场比赛终止了我的厌跑期. 挥别虐身虐心的括苍山泱泱百公里山道, 我又成那个失忆症患者, 开始铺排下一场该去向何方.

终于此时, 柴古唐斯不再是那个古怪土名字, 而是我曾跑过的一条路, 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