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初,去沈阳跑了一场马拉松,人生第一次42.195公里。北方的9月,尚未入秋,空气依然燥热。在午间的烈日下,我的脖颈酸痛,小腿僵硬,身体机械地维持着奔跑的姿势,身体仿佛在疯狂地燃烧,几尽力竭之时,汗水也好像要被蒸发殆尽。赛道在浑河旁的林荫道上转弯,便是通向终点的大直道,我的首场全马进入了最后时刻。观众们的欢呼声,照相机的咔嚓声,主持人鼓励的话语飘到耳边,我不由地加快了步伐……只要跨越200米后的那道拱门,我就是一个马拉松跑者了。
赛后,在回程的航班上望着窗外发呆,夕光如蜜,流淌在幽蓝的天空与灰色的云层间,梦幻而瑰丽,让人目不转睛。而此时的内心,也呈现出片刻的忘我和安宁,恰似平日里独自跑步的那些时刻。飞机的轰鸣声又一次将我拉回现实,我的大脑在开小差。如今,高度碎片化的数字媒介改变了人们的思维方式,严谨的线性思考似乎变得格外困难。我再三告诫自己,想想你在奔跑时的专注吧……大脑好不容易再次平静。这场比赛的来龙去脉,以及比赛前后的种种情境,一点一滴地浮现了出来。
去年年底,将跑步作为主要的运动方式以后,90%的跑步活动,都是独自进行的。一些时候,我会去参加跑团的聚跑,这对于提升能力来说,是很有促进作用的。然而,我始终觉得,跑步是一件很个人化的事情。奔跑的时候,全身心地专注于自己的呼吸,内心描绘出跑步的姿态,并在跑步的全过程中,集中意志保持住它。我是个内心过分敏感的人,而跑步是一种让心安住在当下的方式。岭南地区湿濡的夜晚,熟悉的滨江小道。从前,似乎每次跑步都有特殊的印象,或特别疲倦,或特别的孤寂感,或是难忘的酷热与寒冷,或是繁华的城景,或某一两位陪跑的友人。而真正认真训练的大半年来,竟似乎没有特殊的记忆,原来倍觉艰辛的过程,已然融入了习以为常的生活。
减肥前(3月17号成都双遗马拉松)
跑步带来的一个副产品,是减肥。从三月底配合控制饮食、增加力量训练以来,我从160斤减到了140斤。当初跑步时凝重的脚步亦变得愈发畅快。跑步为我带来了实打实的改变,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而这时,已经参加过四个半马比赛的我,萌生了跑一场全马的念头。沈阳马拉松,是一场计划外的赛事。原本的计划,是参加7月底的六盘水马拉松。对于即将到来的首马,我满怀期待。而赛前一场突如其来的重感冒,让我不得不退赛。此时的我感到非常失落和焦躁,于是每天一有时间,我就打开网上最近更新的赛历,搜寻可以报名的赛事。而赛期临近,又没开始报名的,就只有9月8号的沈阳马拉松了。沈马不抽签,据说往年的报名情况十分火爆,于是我留了心,在赛事报名的当天上午,踩好时间点,迅速提交了报名信息。后来得知,在赛事开放报名的几分钟内,名额就满了,而我有幸报上。愈是临近比赛,内心就愈是忐忑不安,不是畏惧即将到来的比赛,而是怕——病!因为,我似乎总会在紧要关头出岔子:16年登那玛峰,颈部肌肉劳损,疼痛加剧,在登顶前遗憾放弃;18年登半脊峰,刚到山脚大本营就开始发烧,只得连夜赶回成都打针……这次比赛前,在足足半个月的时间里,我做什么事都都小心翼翼,怕淋雨、怕吹空调,怕吃错东西……每天起床都在心里默想:这次好不容易把身体养好,可不要再出岔子了!飞机飞了将近四个小时,降落沈阳桃仙机场。这是我第一次来沈阳。比起精致的南方城市,这座被誉为“共和国长子”的东北特大城市显得更为粗粝而大气。宽阔的浑河安静地流淌过沈阳市区,而浑河两岸,就是此次马拉松赛的核心区域。
比赛前一天,下了场小雨,但丝毫没有影响沈马博览会上浓郁的赛事氛围。领完参赛包以后,找面馆搓了两顿面条。从小,我爸就喜欢给我做面条吃,他做的炸酱面可谓是一绝。能在异地吃上一顿炸酱面,觉得倍感亲切。而在广州,一碗好吃的炸酱面并不容易吃到。
雨天,空虚的情绪犹如一场突然袭来的伤风。吃完东西,在回酒店的过程中,我的思绪又开始飘飞……觉得这些日子自己所经历的,多是失意,而我为什么要大老远来跑一场马拉松呢?跑了又能怎么样?能改变我的生活吗?……我很快意识到自己又开始乱想事了,于是开始找事情做。在整理比赛装备的过程中,我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8号清晨,初秋的阳光温润美好,就这样冷不丁地,我站在了马拉松比赛的起跑线上。起床后,洗漱、早餐、排空、涂凡士林……纵然赛前的准备已然充分,然而一个从小不爱运动,上体育课不是睡觉就是坐在一旁发呆,从不参与集体活动的人,竟然跑起了马拉松,这是从前的我无法想象的吧。对于首马,我不想给自己太大压力,目标只是——完赛。发枪前半小时,偶遇一位在广州工作的东北大哥,跑马经验丰富的他和我谈了不少体能分配的策略,他告诉我,不要勉强跟着谁,按照自己的节奏跑就好。上午8点整,比赛枪响。我随着跑者们往起点拱门挪动。过了拱门,人群开始跑散,我微微加速,按照平时长距离训练时的配速跑了起来。
沈马赛道设置于浑河两岸的公路以及河畔的公园小道当中。除了要过两座桥以外,其余路段都非常平坦。沿河绿道不算宽阔,但胜在有树荫遮蔽,对于跑马来说非常适宜。美中不足的是气温,起跑时气温21度,中午甚至达到了29度。但是对我来说,这应该不是大问题。在我平日的训练当中,气温多在26度以上,甚至经常达到30度。前十公里,沿南堤西路向西,赛道宽阔,但树荫较少。几个组别的选手们都跑在一起,赛道上显得非常热闹。此时,我尽量摒除外界的干扰,关注自己的呼吸和步伐,视线放在前方十米处,就像平时训练那样,在脑海中勾勒出自己奔跑时的样子。除了感觉有点热以外,我的状态不错,心情也意外地平静。在第9公里的时候,上胜利桥。这是比赛中的第一个爬升,我沉住气,努力平稳心率,顺利渡过。来到浑河北岸,沿赛道向东,进入罗士圈公园。公园里树木蓊郁,跑起来要比刚才的大路稍感凉爽。许是对后半程不甚了解,所以整个前半段都跑得相对保守,我始终保持着相对稳定的配速前进,呼吸与脚步也比前十公里更加沉稳了。15公里后,偶遇跑半马的棕熊哥。这个哥哥是来搞笑的吧!穿着这身行头跑半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它的经过,惹得周围观众一阵欢呼~
到了五里河公园,比赛进行至全半程的分开点,半程选手如潮水一般涌向左边,而全程选手则是零零星星地往右。前20公里,跑者们尚且能有说有笑,赛道旁观众的呐喊助威声不绝于耳,而我知道,真正的挑战是在即将到来的后半程:身体到达极点,强烈的疲惫感,越来越少的观众,体能耗竭,撞墙……25公里处,我犯傻了。当时的气温越来越高,我急于给自己的身体降温,无意间的一个动作,让我在后半程的赛事中非常吃亏。在补给站,我拿起沾了冰水的海绵往身上抹,当我将头和背部沾湿以后,觉得还不够劲儿,竟顺手捧起一把冰水混合物往小腿上抹。这一抹可好,当我再次奔跑起来的时候,小腿就开始抽了。我后悔不迭,内心连连叫苦。在整个后半程的比赛当中,我不得不降低配速,跑一阵子就停下来拉伸小腿,以防抽筋。上新立堡桥,回浑河南岸,便到达30公里处。这已经是我平时训练时跑过的最长距离。而此后会发生什么,于我而言,一切都是未知。呼吸愈发急促,双腿愈发沉重,我的身体还能坚持多久?心率是不是要飙升了?要撞墙了吗?小腿是不是又要抽了?
30公里后,是最孤寂的时刻,身心渐渐失去了前半程的从容。临近正午,比赛已过大半,天气愈发燥热,跑者零零落落,无人呐喊助威,身体已然体会到撞墙的感觉,我的意识再难集中,更无法控制好身体了,而让我坚持下去的,似乎只剩下那点意志力。我无意夸大意志力的作用。我始终觉得,训练有素,是成为一个严肃跑者的前提,而不是意志力。认真、科学、足量的训练,这既是对自己,也是对马拉松运动的尊重。训练不足,就好比“小马拉大车”,光凭意志力,你在比赛中依然会出现各种问题,有时还会很严重,甚至是发生生命危险。而对于一个训练有素的跑者来说,比赛应当是很自然的事情。
浑河南岸的公园路段,一阵凉风拂过,路旁两行好看的柳树正随风摇曳。微风拂面,小腿依然紧绷,我只得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跑一段拉伸一下,生怕抽筋。比预想得更慢了,但最困难的时候已经度过,身心似乎在这种更慢的配速中,找到了新的平衡。“加油啊,快到终点了!”摄影师鼓励的话语,让我加快了配速。我把最后的体能储备,留给了最后的两公里。
烈日、全身酸痛、机械的跑姿、疯狂燃烧的汗水,还有相机的咔嚓声,观众的呐喊,主持人的激励,这是记忆里,我首场马拉松的最后时刻。
就这样冲过了终点,一切都很平静。没有激动的情绪,没有预想中的热泪,没有鲜花和拥抱,只是淡淡的喜悦。
半马,是一场跑者们的狂欢;而全马,是一场身与心的孤独旅程。在整个过程中,你独自经历着起跑时的兴奋,前半程的平稳,中途的受挫乃至受伤,后半程力竭之时的折磨,内心的纠结与怀疑,以及冲过终点时的喜悦。每一个首次体验马拉松的人,应该都会有着类似的体悟吧。而对我来说,我喜欢跑步时无拘无束的感觉,喜欢那种掌控身体的踏实感,喜欢环境和身体的变化带给自己的挑战,然后最重要的,通过跑步,让心平静。不是升级打怪,不去比较,只是去觉察。当我每次跑着,发现心脏的跃动日渐有力,小腿的肌肉日渐紧致,哪怕,只是这样细小的变化,也能够有所感知,内心欢喜而笃定。在回广州的航班上,望着远方流淌着的蜜色夕阳,心想,待到训练有素时,愿你拥有一个健硕的身躯,怀揣一颗机敏的心,在专注中奔跑,在奔跑中拥抱自由,在自由中探索身体的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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