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和哥哥约了一起跑了兰马。
6月8日的周五,兄弟俩都请了一天假,提前出发。我从地处江南丘陵的长沙搭乘飞机向着西北,飞越长江黄河,中午时分抵达金城汤池兰州的盘旋路十字。哥哥则中午时分从老家陇东乘坐大巴车,穿越黄土高原的纵横沟壑,历经七八个小时的车程于夜间十点多到达兰州东站。
我站在甘南路口的兰州大学门口等他。6月夜间的兰州风过微凉,干燥又凛冽。街头人来车往,绿灯变红又变绿,极目在攒动的人群中找他,大约等了有十多分钟,终于在马路的对面看到他背着包打着电话向我挥手走来,风尘仆仆。他坐了一下午的车没有吃饭,我们便拐进一只船巷子,在金川面馆点一碗面,几把烤羊肉串、土豆片、金针菇、韭菜,一瓶冰可乐,两个人坐下来,面分两半碗,烤串一人一串,边吃边聊。
吃完后转弯到酒店,洗刷收拾后,躺下来,说起各自现在生活的种种,以及家中父母的情况,一时竟无睡意。
夜深人不静。隔壁高考结束的一群少年在喝酒唱歌。兄弟两人在床上翻来覆去,或许都想起了从前。
二
哥哥大我四岁,在我差不多能记事时,他便跟着在二十里地外的乡镇学校教书的父亲在外乡上学,每周末回家一次。后来在我读小学时,他转校回来和我读同一所小学,忽然之间便在学校有了依靠,没有背下课文被老师留校有他回家给我带饭,与同学打架被别人欺负有他给我出头。他五年级后升到乡街道的初中去读书,一直到他初中毕业去读师范,这四年,是我们兄弟真正在一起生活的时间。
彼时生活虽然艰苦,但却丰富多彩。两个人在厨房的小炕上挤着睡觉,坐在一张大红漆的桌子旁写作业,冬天经常停电晚上要点着煤油灯就着微弱的火苗温习功课,夏天傍晚提着垅漫田野里给家中的兔子和猪割草,一起去到疙瘩峁的山上摘杏子,伴着月光和父亲把白天割得麦捆用架子车拉到老庄的场里,冬天下到沟里去结了冰的小溪上滑冰,过年前后下过雪的清晨一起扫雪……
1997年他初中毕业去市里读师范,大概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而后98年我到乡街道的初中读书。青春期感情的大门初开,我有了喜欢的女孩,有了写在日记本里的秘密。但很多不愿父母知道的秘密,我会与他分享。他假期回家练字带着我一起练,他带回家很多名著我也跟着读还做笔记,他买了随身听我第一次带着耳机听刘德华的《忘情水》……这么多年过去,还记得我去路边送他坐车去市里上学的那些下午时分,新油的乡间马路通向远处,夕阳映红了半边天,从乡街道发出的班车远远的打起喇叭,响了又响,却慢悠悠看不见,路边有蝴蝶,有蜻蜓,有高高的玉米沙沙的响……
2001年我到了县里读高中,他则师范毕业,19岁回到家中,在乡上初中做老师。从那时开始时光便日渐变的匆忙,生活开始有了忧愁。我大部分时光在学校度过,即使假期也多是补习补课,面临高考升学的压力;他要肩负教书育人的责任,又要面对父母逼婚的压力。见面仓促,交流变少,各有心事。到05年,我复读再高考前,他结了婚。之后,我离家到长沙读大学,面对完全不一样的环境,学习,找工作;他生孩子,换工作,买房子,面对家里矛盾和孩子成长,胖了又胖;再到我买房、结婚、生子,临近三十岁也一度中年发福。各自忙碌自己的生活,一年到头在短暂的假期相见一两次。
时间过的匆忙而仓促。后来,他开始跑步减肥,从80多公斤的大胖子减到如今130多斤的标准身材。而我再次在他的影响下,也开始跑步减肥。从跑步减肥到跑步减压,尝试从日渐繁重的生活中抽离,去外地参加一场比赛,而后努力以更好的状态去面对生活。
三
8日下午闲来无事,便一个人去往雁滩黄河对岸的会展中心领装备,而后,沿着黄河北岸慢慢走四下看。
黄河从青藏高原汹涌而来,从黄土高原西缘的兰州城中穿过,浑浊浩大,滚滚奔腾,逶迤而去。黄河北岸矗立着白塔山,南岸则有皋兰山与之相对,两山之间、河之两岸,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岩石与河流的粗狂、山水树木的自然与玻璃楼宇的现代相交互。午后的天空云朵有些氲成一片,有些扯成丝线,留白出来狭小的天空生蓝、清澈。会展中心外是修于2014年的马拉松公园,有飞天神韵的奔跑雕塑在蓝天白云之下、雄浑黄河之畔,写意又舒展。河堤岸上,在水泥与砖头的缝隙里生长着干涩的草,伴随着粗颗粒的沙土,被风一掀,沙尘骤起,提示着这北方内陆城市的干旱与凛冽,一如老乡们熟悉又硬腔的方言。
下午时分,阳光照耀下的城市公园,有几个带着草帽的老人在这里散步,有人放了很高很远的风筝在天上飘,有几个小孩在岸边的沙泥上打水漂……一切都显的那么缓慢而悠长,似乎瞬间朔回小时候关于城市的幻想。向北的风被山峦阻隔了潮湿的水汽,西去的列车很少、串不起内陆的村庄与城市,复杂的地质和脆弱的生态在腐败与愚昧下加速破碎,在跨越新时代GDP飞速飙升、城镇化大潮席卷的中国大地,甘肃远离了发展的大舞台,除了偶尔爆出来落马的老虎、跳河的高官、毒杀孩子的贫穷母亲外,外人对它的认识几乎就停留在牛肉面、读者、沙漠、敦煌等符号,贴着贫穷、落后、闭塞的标签。
然而,或许正是因为落后、贫穷的缘故,又或许因为这里是空间、气候和民族的交汇与过度地带,也或许是因为这里是我的故乡之所在,在我眼中,这里的一切看起来舒缓、朴素、包容、亲切。比如每每回家,西北边陲遥远乡村里天高云淡、夜黑星明的宁静与和谐;比如村子里逢年过节依然虔诚又浓重的节日传统,以及父母兄长守望的节气与收种;又比如在兰州清早一碗牛肉面饱腹的幸福,以及全城一千多家牛肉面馆下午四五点便关门的惬意。
也比如,举全城之力举办的兰州马拉松。
四
这是我连续第二年跑兰马,哥哥则是四年里第三次跑。
去年报名完全是基于家乡的比赛,与阔别十多年的初中高中同学相约见面,吃肉喝酒,却不想在高海拔大太阳的赛道上时隔一年半再次跑进330并刷新PB。而今年继续参加,则完全是因为去年赛事的良好体验,对双金元年兰马的美好期待,以及与哥哥约定好的相聚。
或许正是因为缓慢的经济发展,让这里的人们对兰马这个窗口赛事充满匠心,饱含热情。从精英直通及自主选号的美好,到百马王子纯金奖牌的震撼;从赛前提前清洗比赛服装的贴心,到领物现场快速打印身份确认函的高效;从赛前每天两条短信提示的周到,到赛后第一时间收到成绩短信的执行力;从每公里漂亮养眼的举牌小姐姐,到全城几十万人不怕炎热日晒涌在赛道两旁,加油声从起点到终点从未间断的鼓舞;从摩托警队引领领先集团的整齐威武,到志愿者递水时的朴实与羞涩;从每处补水点标明桌子数的有序,到后半程取之不尽的能量胶的准备充分;从后半程每两公里的喷雾降温,到时不时有雾炮车喷水淋在身上的冰爽体验……
兰马公众号自豪地讲述兰马的历史,2011年首届比赛兰州人用43天时间铺就了42.195公里的赛道,由此也拉开了兰州城市景观改造以及环境治理的大幕,“兰州蓝”成为常态;而赛事组织举办短短的八年时间,兰马从国内金标到国际铜标、再到如今国内国际双金赛事,规模不断扩大,口碑不断升级,俨然已经成为了城市宣传的一张名片。
中国梦轰隆隆向前,现代化大潮席卷。我淳朴的故乡,虽然发展缓慢,但大家并不慌张,不卑不亢,为一场比赛,倾尽所有。
我喜爱参加这样的比赛,我自豪甘肃有这样的赛事。
五
3月底的无锡马意外PB到305后不久,兰马开始报名。虽知兰州高海拔并不利于出成绩,但对破三还是抑制不住抱有期待。4月中下旬开始进入高强度备战状态,虽然温度逐渐升高,但未到炎夏,时不时倒春寒,也算是比较好的训练季节。间歇跑、强度跑、节奏跑、配速跑乃至变速跑相结合,极速10公里、高强度半马、30+配速跑交叉,5月单月再次跑出300+公里的跑量,跑出了127的最快半马。临近比赛,自觉同样配速下心率显著下降,佳明手表显示最大摄氧量从期初的55上升到了60的历史新高,RQ显示跑力从52提升到了54.7,似乎一切都暗示,兰马会有新的PB,甚至可望300的大关。
然而,在赛前倒数第三天,我发现自己感冒了:7号喉咙痛,8号到兰州后全身酸痛,9号依然状态很差。除了纠结是否要参赛、担忧能否安全完赛外,又对一个周期的艰苦训练却要付之东流充满遗憾。
赛前一天,与哥哥去兰州城里四处走走,路过东方红广场,去往兰州大学,东部批发市场,聊着当前和从前。
他这一年来,先是工作调动后,从县城机关到了乡镇一线,再申请回到县城所在的乡镇,需要重新面对新的环境、新的领导风格;父亲意外受伤、母亲胃病住院,他得单位、自己家、老家、医院几头跑,花费时间和精力陪伴和照顾;而后他妻子又是乳腺、甲状腺出现病灶,到西安治疗、住院做手术,虽然手术成功,但她情绪陷入抑郁,让他身心疲惫……
而我,在远离故土的地方,为生活家庭孩子工作忙碌,日渐为房子车子票子焦虑。在金融强力去杠杆下金融行业面临着必然的调整和变化,所谓转型何其容易;为了带孩子,妻子与母亲关系一度恶化至今没能缓和,时不时感觉自己被扯成了两半;儿子转眼已经三岁半,刚读上幼儿园,又要考虑去哪里读小学……
他反复跟我说,“无论生活多么不容易,我们一定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6月10日比赛,我戴着手表和心率带,全程关注心率变化,稳住M区心率,配速从430一路慢慢降到530,看看漂亮的举牌小姐姐,听着老乡们热烈的加油声,淋一淋雾炮车喷出的水雾,吃几块大婶端着的私补西瓜……尽管感冒状态很差,后程很累,但还是稳住了330的保底目标。
赛后,我匆忙赶回酒店,洗漱收拾,哥哥帮我装好书包行李。12点半左右两人退房去一只船巷子的马子禄牛肉面馆吃两碗加肉牛肉面。而后,在街头挥别,我坐机场大巴赶下午3点半返长的航班,他去往汽车东站赶1点半的大巴回家。
黄河水奔腾不息,从小到大说来很长,转眼已非少年,如今生活正匆忙。相聚又别离,转身巷路狭长,这六月的阳光晃眼。正是午后时光,风在前面转弯拂开绿漆大门,我在树下,看你帮我摘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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